司玟

祝您愉快。

【何乐不维gb/某某某除夕24h联文】我将在爱中死去

「阳和启蛰 万象归春」某某某除夕24h联文图活动

上一棒:@程途 

下一棒:@桑杉 


Notes:1、女攻男受,有x暗示描写

               2、此篇为角色拉郎:海盗管乐 & 大哥维伊。人设有改动,私设很多,与原作相比必定ooc。

               3、副cp:左凌峰 & 张小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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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盛开最旺盛的那一刻,也是她枯萎的开始。没有心的死物才得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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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上来的二副是个心狠手辣的美人。


做海盗的无非也就那几类人,亡命徒、瘾君子、疯子,或许还混杂着几个被影视作品蒙蔽向往自由的无知青年。新上来的二副似乎哪个都不是,又似乎哪个都沾点边。


她来的时候踩着一双平底的长筒皮靴,皮质束腰上别着一把匕首,身型高挑、眉眼舒朗,眼尾和双唇飞扬着几笔红,明艳得像荒原里的一株玫瑰。


她抬腿侧踢把旁边一个试图攻击她的人踹倒在地,鞋跟踩在那人的腹部,又俯下身,拿走了那人没拿出来的枪。她摆弄着抢来的枪说:“我要报复个人。”


大副在旁边清了两声嗓子,语重心长开口:“姑娘,姑娘,唉,何必呢,海盗也不是个容易活儿,报复的方式那么多,没必要把自己赔进去啊。”


大副之前是个医生,平日里像个闲着没事干的退休老大爷,喜欢念叨人,在海盗船上坚持不懈地宣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秉持着劝走一个是一个的原则,成功阻碍了此海盗团的发扬壮大。


拿着枪的人没有说话,晃神般地愣了一会儿,随即垂下眼帘,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手上这把枪,分不清是平静还是难过。


她再抬头的时候, 眼眸泛着一层光,语气平缓,一字一句清晰而用力:“我叫管乐,我到底能不能当海盗?”


回答她的是一个男人的口哨声,大副叫了那个男人一声船长。


那个看着就不怎么靠谱的船长往管乐手里塞了杯酒,管乐犹豫了一下,没问是什么,全灌进了嘴里,辛辣的液体带着不易察觉的甜一路滚过她的嗓子。


朗姆酒,说是能驱散烦恼、忘记忧愁,说到底也不过是酒鬼喝醉后的苟且偷安。


管乐醒来的时候躺在海盗船一间狭小的房间里,床很硬,硌出一点痛感,她就着那阵痛感从宿醉的晕眩里清醒,撑起身体,眯着眼睛才隐约看见屋子里除了床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简陋得像是监狱。管乐爬起来,够到桌子边放着的杯子,里面的水冷得要命,不过好在不是酒精。


鱼腥、酒精、海风,这些或许就是一个海盗的一切了。哦,对,还要加上犯罪。


在法律的底线上蹦跶,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管乐坐在床上,不用细想都知道未来有多绝望而迷茫。


她合上眼,胃里的酒精和冰水翻滚着叫嚣,起伏的海浪晃得她头疼。


她无由来想起张维伊满身的伤,突然笑出了声。


她恨张维伊那颗薄凉又无情的心,可最后走了和张维伊大同小异的路,不知是该说天意弄人,还是因果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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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乐和张维伊是巧合认识的,说起来还要多亏张小婉和左凌峰。


小婉和左凌峰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小婉想见左凌峰又不好意思说,干脆攒了个局,把管乐带上,当个朋友聚会,左凌峰那边带来了个张维伊。


小婉和左凌峰不约而同地把聚会当约会,穿得正式端庄无可厚非,偏偏张维伊全身上下也是全套的高定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握手时露出一角价格不菲的手表,笑意都遮不住他骨子里的倨傲,和穿着卫衣和牛仔裤的管乐一比,活像来炫富的。


他们相识的开场,就像一出傲慢与偏见。


管乐知道张维伊不择手段、唯利是图,也知道背叛和出卖是他作为商人惯用的伎俩。张维伊在她面前从来坏得坦荡。


她记得她和张维伊厮混在一起的晚上,云层很厚,黑漆麻乌的一片,星光比不过室内水晶吊灯的富丽堂皇。是一个没人愿意为了追求夜晚的浪漫而出门散步的寂夜。


左凌峰养父举办的酒会,左凌峰和小婉已经在一起一段时间了,两个人一起去的,也算是正式把小婉介绍给了家长。


接到小婉的电话其实并不意外,但管乐还是象征性地调侃了几句怎么不去小男友家啊,回复是小婉颇为无奈的一句嗔怪:“拉倒吧,他醉的比我还厉害,住址都快说不清了。”


管乐到了地方才发现门口站了三个人,除了小婉,还有左凌峰和张维伊。管乐其实很想问既然是左凌峰养父的酒会为什么不能把人丢哪儿等他养父处理,但小婉撒娇求她带左凌峰一程,她就这么一个放在心尖尖上的朋友,再多拒绝也被小婉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扼杀在脑子里。


张维伊直接坐进了副驾驶是管乐没想到的,她冷笑了一下,颇不客气地请张维伊滚下车,张维伊回以假笑:“车里正好还有一个位置,管小姐不介意做个好事送我回家吧。”


管乐点点头:“介意,挺介意的。张大少爷成功有为,想必不缺司机,也不缺过夜的地方。”


后座的左凌峰睡得安稳,张小婉迷迷糊糊地靠在左凌峰身上,完全听不清前面两个人的暗中汹涌。


张维伊扯了扯领带,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太阳穴。管乐这才发现张维伊衬衫的第一粒扣子是开着的,酡红从他的眼尾蔓延到被衬衫遮挡住的锁骨。


在这个瞬间,管乐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吻他。


和钱财、权利无关,也可以置偏见与他们之间悬殊的背景于不顾,仅仅是本性中对爱的直觉和渴望。理性往往落后情感半步,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讲了一万次分手却又在黎明前接吻的爱侣。


“酒里有东西,”他的声音很好听,只是气息不稳,因此呼吸都像勾引,“帮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管乐没说话,偏头看见门口张望的记着,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记得系安全带,撞死概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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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小区车位难找,管乐把整个小区兜了两遍,找到一个逼仄的位置,冒着车子被刮的风险停了进去。


反正刮坏了明天让张维伊赔。


她心里打着好算盘,有惊无险地停好了车,下车下意识地准备锁车了才想起张维伊还在副驾驶坐着。一路上她都光顾着看路和车后座的俩醉鬼,打开副驾驶的门她才发现张维伊已经神情迷离,看上去不太清醒了。


管乐把人半搂半抱地拖出来,一边骂着晦气架着人往家走,一边庆幸自己当时买房的时候选了带电梯的。


这时候张维伊倒是听话,被管乐扔在沙发上也只是闷哼了一声,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了沙发里。


管乐累得要命,却也不忍心就把人这么放沙发上自生自灭,兑了杯蜂蜜柚子水,把人给喊醒了:“张维伊,醒醒!被下的什么药,用不用去医院啊?”


张维伊睁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眼镜大概是被他丢在车上了,没有那副斯文败类的装饰品,莫名显出几分人畜无害的委屈和可怜。他一只手接过管乐递来的温热的蜂蜜柚子茶,另一只手又拽住了管乐的衣袖不让她走。


这世上有这样的药么?突然就把人从十恶不赦的混账变成了想要接吻的对象?


管乐想,大概是没有。

管乐突然很绝望地想,那只有爱了。


他们背倚淋浴间冰冷的瓷砖,没人记得开热水器,于是淋浴头里冰冷的水淋坏了张维伊那身昂贵的西装。张维伊冷得发颤,管乐的衣服也湿透了,肌肤都没了温度,只剩唇 齿 缠 绵处是热的,好像从心脏迸出的血液只汇集在了唇瓣上,血腥、陈年的白葡萄酒、和蜂蜜柚子水的甜。


他们唇齿相离时管乐才意识到,原来那阵血腥味是她把张维伊的唇瓣咬破了。


张维伊看上去清醒了不少,仰头把后脑勺抵在冷水流淌过的瓷砖上,闭上的双眼笑起来,声音沙哑地问管乐:“有烟么。”


管乐说好像有一盒水果爆珠。


他们就没再说话了,张维伊没说要还是不要,管乐也没有给他拿。


张维伊浑身上下都在发抖。管乐想,只要他说冷,她就抱住他,用她最软和的大毛巾裹住他,给他放好一个浴缸的热水,甚至可以把床的一半让给他。


可张维伊不说,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带着一身可憎的骄傲,只问她:“做么?”


好像只是午饭时路过一家餐厅,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进去吃个便饭?


管乐抓着张维伊的领带把人扯过来,唇齿落在锁 骨和胸 膛。张维伊很瘦,重量大概都在那副骨架上,腰是可以一只手揽住的程度,对成年男人来说瘦得有些不健康。他大概在发烧,额头和脖颈都变得滚烫。


领带被当做绑带缠在张维伊的手腕上,固定在张维伊背后。张维伊自说自话解开了自己手腕上的绳结,双手搭在浴缸边上,抬眼看着管乐,像在嘲讽她居然意图用这种东西困住他。


管乐把他的衣服解开,才发现原来张维伊的身上落着几道很深的伤。她对此没有研究,分不清是擦伤、刀伤……还是枪伤。


管乐低头去吻那些血痂脱落后的伤疤时,隐约听到张维伊的笑。


她没问张维伊在笑什么,也没问这些疤是怎么来的,从没有哪个瞬间她觉得自己这么了解张维伊,了解到她不需要多问一个字也冥冥知道他手上沾了多少条无辜或不无辜人命。


管乐倏然冷静下来,垂眼看着浴缸里被下了药又被冷水淋出高烧的人。


她伸手去摸张维伊眼角湿润的绯红,像亲手折断一朵暴雨里摇摇欲坠的罂粟。


和暧昧与情 欲都无关,这是他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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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包水果爆珠最后还是被拆开了,只是抽烟的人不是张维伊,而是管乐。


管乐不怎么抽烟,大学里倒是好奇尝过,嫌苦,之后便基本没碰过。这包烟还是一个朋友送的,她没什么抽烟的朋友,就一直搁在家里柜子的深处了。包装拆开时就是一股水果的柔甜,好像是草莓。


他们做到后来,管乐还是怕张维伊冻死,把热水器开了,张维伊却还是在后半夜烧得厉害起来,体温彪上39度,直逼40。管乐给他喂了退烧药,敷好冷毛巾,又把人紧紧塞进被子里,自己穿着睡袍靠在窗边抽烟。


刚开始是呛的,草莓的甜香和烟草混在一起的感觉很怪,管乐没抽几口就忍不住把烟掐了,并不觉得浪费地扔进垃圾桶里。


管乐本来想送张维伊去医院的,39度多的高烧,烧一夜搞不好能把脑子烧坏了,反倒是张维伊不愿意去,冰冷的手指虚握住管乐的手腕,轻声说:“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


张维伊睡觉时喜欢侧着,一只手放在枕头下,另一只就安安生生地呆在被窝里,挺高的一个人,因为冷,在被窝里缩成了一团。


管乐这才后知后觉咂摸出一点心疼。在寻找暖水袋无果后,不太情愿地从背后抱住了张维伊,用体温暖着那个手脚冰凉的人。


第二天天亮,张维伊的烧居然真的下去了不少,管乐一摸额头,不是灼人的烫,温温的,最多也就是低烧,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天还没亮透,管乐在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迷迷糊糊地把人搂了搂继续睡。


再醒来的时候床上就剩她一个人了,管乐没时间管张维伊去了哪,从衣柜里顺手拿来两件衣服换到身上,拽着桌子上放的包就冲出了卧室门。


客厅里坐着一个披着毛毯喝茶的张维伊。


管乐开门时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张维伊身上的衣服有点眼熟,好像是她的;张维伊身上的毛毯有点眼熟,好像也是她的;张维伊手里的杯子有点眼熟,好像还是她的;桌子边摆着的茶叶罐也有点眼熟,好像是之前小婉送她的……


管乐怒火中烧:“你什么时候滚?”


张维伊抬眼笑了一下:“等我的秘书把我的西装带来,把我被你弄坏的西装拿走。”


重音放在“你”上,管乐想起那套西装确实是被自己毁了,一时不知道把气发在谁身上,恼怒道:“衣服毛毯和茶叶的钱记得全款还我。”


“我那套被你毁掉的西装是全手工量身定做……”


管乐全当没听到,“砰”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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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伊最终还是没让管乐赔那套昂贵到无法想象的西装。几天后,管乐收到了一个快递,送货的人西装革履,一副有些熟悉的派头,微微屈身跟她说:“管小姐,这是张总送给您的……”封口费。


管乐惊讶地挑了挑眉,没着急接礼盒,明知故问道:“哪个张总?”


送衣服的人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恭恭敬敬:“欠了您一个人情的张总。”


“哦,维伊啊。”她故意把这个名字叫得轻佻而暧昧,像是某种对张维伊事后送礼物这种糖爹一般行为的报复:“代我向他问好。”


盒子里是一盒香水,图标管乐曾在高档购物中心的奢侈店里见到过,不用查也知道价格不菲。


张维伊的审美极好,纵然是管乐也要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懂得怎么把西装穿出自己气韵的人,从领带夹到袖扣都恰到好处,他选的香水绝不会不适合管乐,一定程度上,这款香是什么味道代表着张维伊对她的印象。


管乐好奇,但并不想拆开这份礼物。她有一种独立而璀璨的骄傲,可以在最绽放的时候凋零,但她不允许自己成为花瓶里一株只供欣赏的玩物。


那瓶香水,连着礼盒,被搁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无人过问,直到管乐决定做海盗的那一天才被拿出来重见天日。大概那位年薪百万的品牌调香师也不会想到,自己手中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一瓶私人订制香水,居然会是一次没用就被狠狠砸碎在地上的命运。


之后管乐的生活堪称风平浪静,她偶尔在金融板看到张总又拿下了几块地皮、收购了几个公司。曾经在她身下发着高烧承 欢却不肯讨饶的人,此刻站在媒体记者的闪光灯下,笑得道貌岸然。


管乐有时候恍惚,差点以为张维伊是自己臆想出的一场梦。可小婉和左凌峰的狗粮却十分实际,把她从恍惚中拽进现实。


哦,对,小婉和左凌峰结婚了。


管乐知道这个消息后哭了半宿,给小婉当伴娘看着她说“我愿意”的时候又开始落泪,哭完了整场宴席。


婚礼结束她走出酒店,遇见张维伊在冷风里抽一根烟。


婚礼张维伊是参加了的,管乐在观众席看见他了,只是没什么打招呼的必要,也就全当做没看见。


管乐走近的时候,发现张维伊眼眶红了。


她讨厌香烟,也讨厌二手烟,可偏偏鬼使神差地停了一下,递去一张餐巾纸。


于是管乐有幸看见这个男人第一次落泪,并不是委屈脆弱的神情,只是双唇紧紧抿着,眸里盈着泱泱的晦暗,不声不响间,突然从眼眶里滚下两道水痕。


烟燃尽了最后一点夜色,灰烬和灼痛一同落在手指上。


张维伊松手把烟扔到地上,皮鞋碾灭了星火。他再抬头时眼神淡漠倨傲,又是那个可憎的张维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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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伊欠管乐的那个人情最终是还上了的,


管乐的父亲生病,缺钱。小婉倒是想帮忙,可毕竟是成了家的人,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而且管乐不愿意让左凌峰知道。她见过小婉凌峰结婚那天在酒店外哭的张维伊,她知道这养兄弟之间的关系不如娱乐报纸上说的那样浅薄。管乐不想让张维伊知道。


可生病是个无底洞,管乐再不愿意也不可能用父亲的命换她在张维伊面前的骄傲。


张维伊笑着地问她需要多少钱,又很笑着问她需不需要牵线一些人脉。慷慨得居高临下。管乐看着张维伊,把这些照单全收。


她之前其实想过,如果有一天要讨回张维伊欠她的那个人情,她要问张维伊索要什么。一场由她主导的淋漓尽致的性爱;一次闲着没事干打发时间的约会;或是她把这个机会转让给小婉,助她的挚友前程似锦……


可单单不应该是钱,那么俗气、显得那么别有用心。


张维伊是个商人,管乐进他办公室开口要钱的那一刻就知道,从此以后她在张维伊眼里,和那些给张维伊下药的人,再没有什么区别了。


父亲最后还是走了,撑过了一个冬天,停滞在了枝丫抽新的早春。


管乐记得她的父亲很爱笑,乐呵呵的,随和、八卦、爱管闲事,离开时却被病痛和药物折磨得骨瘦如磷。


管乐有的时候会想,父亲也许就不想治呢,他怕疼,母亲在世时拍他一下他便要嚎得像受了多大委屈,平时打个针、抽个血也总是嚎得惊天动地。她的父亲这么怕疼,这么怕孤独,躺在ICU抽血的时候没人陪着怎么办?她想不出答案,可脑子空空,只好如卡碟的唱片重复这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她遵从父亲的遗愿把骨灰与母亲合葬,办完了葬礼和追悼会,才感受到心脏不可描绘的钝痛。她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没了,以后她再受了委屈,就没人急急燥燥得喊着“谁敢欺负我们家闺女,活腻歪啦”给她撑腰了。


她终于,再不是一个有人可以依靠的小姑娘了。


造物主是个残忍又顽劣的神。玫瑰盛开最旺盛的那一刻,也是她枯萎的开始。没有心的死物才得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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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乐再见张维伊,是张小婉的葬礼上。


她本来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张小婉怎么死的,不知道死前说了什么,亦不知道这笔人命账该算到谁头上。


只是葬礼的最后,左凌峰和姗姗来迟的张维伊打起来了。


张小婉喜欢热闹,葬礼倒是清静,只有那么几个,反正都算不上外人。两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拳拳到肉地打起来,一个痛哭流涕,一个神情严肃,没有丝毫理智和体面可言,以葬礼为背景,场面颇为可笑。


天这时候开始下雨,葬礼的流程已结束,来悼念的人便稀稀落落地离开。一时间只剩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和一个隐隐猜到真相的管乐。


两个人都被灰尘与水渍弄得狼狈不堪,张维伊从西装外套下掏出一把枪对准左凌峰的额头方才终止这次对殴。


管乐走近了几步,也没有人管她。


她听见左凌峰用那副几乎沙哑的嗓子吼着问张维伊:“你自己欠的债为什么要张小婉来还!”


“我没叫她还!”张维伊说,“那是个意外!”


“可是她死了!”


“这又他妈不是我能控制的。”


管乐听见自己的声音,穿过雨帘,冷静得吓人:“张维伊,小婉在你眼里,和那些被你杀死的无辜的人一样,是么?”


“你一点都不愧疚,是么?”


张维伊没理她,动作迟缓地放下对准左凌峰的枪,躺在雨水里,似乎很疲惫。


他说:“人各有命。”


好一句人各有命,如果不是在张小婉的追悼会,管乐简直要冲上去把张维伊打到半死。她知道自己打不过,所以99%的可能是张维伊开枪杀死她。


不过也无所谓了,张维伊手上攥着这么多条亡魂,想来也不介意沾上自己的血。


管乐不知道自己在哭,只觉得眼睛很疼。她想,或许那天不应该收下张维伊秘书送来的香水;或许她那天晚上不应该鬼迷心窍让张维伊上车;或许她那天不应该陪小婉参加和凌峰的聚会,不应该遇到张维伊。


不然她也许也不至于如此恨他。


可一半的力气拿来抵御如那天夜里淋浴器喷洒下的水流般那么冷的雨,剩下另一半的力气用来悼念张小婉。于是只有丝一样细、却无法切断的恨盘旋在她的心脏上,扎根进她的骨髓里。


那天晚上,包装在精美礼盒里的定制香水被砸碎在了地上。


满屋子是浓郁的香水味,柑橘、肉桂、皮革、和尾调里氤氲开的花香。玻璃屑碎了一地,香水浸泡着木质地板。管乐躺在床上,突然很难过,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她没盖被子,就那么昏睡过去。梦里是放学回家给她做饭的母亲,缠着她让她陪自己下象棋的父亲,笑盈盈告诉她我要结婚了的张小婉……那些人在她的梦里缓缓褪色,定格在了最温柔、最幸福的瞬间。


在那些人身边,茕茕的黑白里,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张维伊。


惊醒的瞬间,管乐摸到枕头上的一片冷汗。卧室的灯没有关,她就着暖黄色的光,摸进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回到卧室时,尚未消耗殆尽的香水仍然馥郁。


明亮而辛辣,热烈却干净。

这是张维伊眼里的她。


管乐握着温热的水杯,坐在柔软的被子上,很平静很平静地想,她要张维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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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乐当上二副,其实只用了一年。


原来的二副死在一场海难里了,海盗团里不乏心狠手辣的角色,原本也轮不到管乐。好巧不巧那天喝酒,底下有人问船长二副的位置由谁填补,船长大手一挥,随手指着正在喝酒的管乐:“这个姑娘……我觉得有潜力。”


船舱里静了一刻,管乐歪头笑起来,举起酒杯冲船长的方向一扬,肆意洒脱:“二副敬船长!”


有人不服,船长“哦”了一声,问:“那要不然你跟她打一架,谁赢谁当?”


管乐手里转着一把枪,笑盈盈地对准那个人的头颅。她没有虐待过人质,也没有杀过人质,她说那些人是无辜的,赎金拿不到也不应该让他们去死。可管乐刚来的时候就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姑娘真的敢对海盗下手。


这大概是世上最奇怪的海盗团,船长来无影去无踪,大副热衷于劝退想变成海盗的失足青年,二副不欺负人质光挑自己人下手。


管乐当上二副没多久,手底下的人就绑来一个大单子,他们吵吵着这人有个多有钱的哥哥,叫嚷着等这一大笔赎金到了该去哪儿玩。


“哎呀吵死了!你们再多说一句,小心我就割了你们的舌头!”


她走到那个人质面前,蹲下来拿走了人质头上的麻袋,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管乐?”人质有些诧异却不怎么惊慌。


管乐做了个手势让其他人下去,没给左凌峰松绑,拎着半瓶酒坐在地上:“我记得你身手不错,手底下好几个码头呢,怎么还能被海盗抓住了?”


左凌峰苦笑了一下:“没了……小婉、小婉走了以后我就把码头转手了。我以前没告诉她我干的是什么生意,她不知道,我怕她到那边儿知道我手上不干净对我失望……”


管乐点点头,说也好,过了一会儿又说,小婉那么爱你,不会对你失望的。


左凌峰倏然哭起来,他哭的时候一点不像他哥,涕泪纵横,倒像个孩子。管乐在旁边看着,有点悲伤,更多是欣慰,欣慰她的小婉爱了一个也许不那么好、但值得去爱的人。


“赎你的人什么时候来?”管乐等左凌峰哭完才开口说话,语气轻松。他们之间最沉重的话题只有张小婉,其他的都算闲聊。


“我不知道,他们打电话的人是……大哥,我们当时吵得很凶,这一年完全断了往来,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哦,张维伊啊。”管乐说,“那你的赎金肯定能到。”


她招招手找来一个手下,要他再去给张维伊打个电话,说要张维伊一个人来,不然赎金到了也不放人。手下一边小鸡啄米地点头,一边随口问她为什么,被管乐一脚踹走了。


管乐看懂了左凌峰困惑的眼神,挥挥手说:“嗐,当年你和小婉结婚的时候,我出了酒店看见张维伊在哭。”


她惊讶于自己在说这句话时,居然还能想起张维伊身上浮泛的烟草味和不知名的香水。


“我知道张维伊和你关系好,我没有这层顾虑。”管乐靠在吧台上,看上去很放松,“你不忍心报的仇,我来报。小婉不记仇,肯定不愿意你再亲手葬送一个在乎你的人了,她不会怪你。”


左凌峰顿了顿,最后只是叹息般地说:“小婉也不愿意看你为她杀人。”


“晚了。”管乐觉得视线模糊,她死死咬着下唇,字音却是颤的,“晚了……”


这一年以来她自己最清楚,小婉的死只是逼她走上这条路的导火索,归根结底,是她对张维伊的恨。恨他浪费了她为数不多的心疼与悸动,恨他高高在上地碾碎过她的自尊。其实责任并不能全算在张维伊头上,可偏偏他每次都占据最重要的一环,好像管乐这一辈子大半的坎都写着张维伊的名字。


她在乎的人,家人、挚友,都不在了,人活到这个份儿上很可悲,只能靠那缕绞在心脏上的恨吊着一条命,不然与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不是管乐不想放下,她只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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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伊来的时候确实是一个人,起码表面上是一个人。


“一命换一命。”管乐拿枪指着笑意冷下来的张维伊,把松了绑的左凌峰带出来。


张维伊举着双手,依旧是商场上泰然自若的样子:“我以为管小姐只想要钱,原来还想要张某的命。”


“你难道以为我不敢么!”枪口径直抵上张维伊的额头,握枪的人一字一句讲得咬牙切齿:“你罪有应得。”


“杀人有太多种方式了,你选了最大费周章的一种;折磨人也有太多种方式了,你选了让人最不受苦的一种。管小姐,你心太软了,不适合握枪。”


这剑拔弩张的几秒里,比张维伊更紧张的是左凌峰,比左凌峰更绝望的是管乐。


管乐放下了枪。将张维伊带来的赎金分给手下,叫他们把张维伊带去她的房间,自己则站在甲板上漫无目的地吹海风。


这应该是她与张维伊最后一次重逢,她之前想了很多种可能,真正到了断前,其实没什么想法。


管乐走进房间的时候,张维伊的手绑在床边,双脚也被捆着。这是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张维伊倒不显得狼狈。


“我以为我进来的时候你自己已经能把绳子解开了。”


张维伊没搭理她,自顾自地问道:“管小姐这么大费周章的把我绑过来,既然不是索命,那是想要乜啊?”


他语调里带上了点港腔,不伦不类的。


管乐伸手解开张维伊衣服上的扣子,手掌扣住张维伊的侧颈。


这次没有药、也没有高烧,两个人都清醒得要命,因此没有温柔可言,一切都是单方面的掠夺和折辱。


张维伊少见得风度尽失,脏话和谩骂延续了整场性 爱,只是后半程变了调,成了毫无威胁力的呻 吟。生理眼泪被晕开一片,水光氤氲着冷漠的眼神。


管乐一边发狠咬着张维伊身上不知何时留下的旧伤,一边去擦张维伊落下的泪。她一半好笑一半奇怪地想,原来张维伊你也会哭啊。


原来张维伊你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操纵命运的明神,也不过是在海盗船上被大海决定命运的凡人而已啊。


管乐在张维伊的目光里笑起来,用与整场性 爱不符的温柔吻他。


这场吻绵长而寡淡,张维伊记忆里他十几岁开荤以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吻,就好像这个吻全然不是出自那些难以割舍的、卑劣的兽性,只是一句不需宣之于口的告别。


张维伊嗤笑着问她:“管乐,这样你满意了?”


管乐摇了摇头:“你亏欠的不是我,我从来没有说满不满意的资格。”


管乐举枪对着他、又把枪放下的时候,张维伊觉得管乐什么都没变,可他现在看着身边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撕下书页擦拭床上痕迹的姑娘,突然觉得陌生得吓人。


那个陌生的管乐说:“我只是学会认命了。”


张维伊赤裸地坐在床上,星星点点的红痕散落在皮肤上,而他身上只披了一件幸免于难的西装外套。张维伊沉默地拿起一张沾染污迹的书页,开始诵读那页上的诗。


“No te quiero sino porque te quiero

我不愿爱你 而我不得不爱你,

y de quererte a no quererte llego

我从爱中离开 到不再爱你,

y de esperarte cuando no te espero

从等待到不再等待你,

pasa mi corazon del frio al fuego.

我的心从冰冷 到燃起火焰。


Te quiero solo porque a ti te quiero,

我爱你仅仅是因为你是让我心动的人,

te odio sin fin, y odiandote te ruego,

我深深地憎恨你,厌恶你

y la medida de mi amor viajero

并屈服于你,那测量我变化的爱的标尺

es no verte y amarte como un ciego.

就是我看不见你,却在盲目地爱你。


Tal vez consumira la luz de Enero,

也许一月的光线会用它

su rayo cruel, mi corazon entero,

残酷的照射,把我的心

robandome la llave del sosiego.

毁灭,偷走我的钥匙,让它变得平静而真实。


En esta historia solo yo me muero

在故事的这一章,我是那个死去的人,

y morire de amor porque te quiero,

唯一的人,我将在爱中死去因为我爱你,

porque te quiero, amor, a sangre y fuego.

因为我爱你,爱人,在火中,在血里。”*


西班牙语的音节从张维伊嘴里读出来很好听,低沉而黏连着,像情人的呢喃。


张维伊问她看不看得懂。管乐说不懂,是在国外书店看到,只是看着有眼缘便买了。


张维伊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发出声音,神色不明地把纸团起来扔到了一边。


“张维伊,我终于不恨你了。”


管乐关了灯,声音在望不到头的黑暗里,轻盈得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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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问心有愧


张小婉死的那一天,左凌峰和张维伊都在场。恰如张维伊所说,那确实是个意外。谁也没想到有人敢在张维伊的房间安装炸药,也没人想到居然有人能成功。


张小婉唯一称得上做错的,就是不应该图方便问张维伊借用酒店房间。


她不像左凌峰那样有从上百次暗杀里逃脱的经验,也不像张维伊多疑到去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全面地检查。炸弹爆炸的前一刻,她还在抱怨左凌峰喝那么多久回去胃该不舒服了。


张维伊招来服务员问楼上怎么回事的时候,得到的是一句恭敬到惶恐的:“张总,您的房间突然爆炸了。”


左凌峰听到这句话就冲了上去,因此错过了张维伊一瞬间的呆滞。


“有没有人员伤亡?”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问的时候语气里怀着一种期望。


“周围房间里都没有人,您的房间还在灭火,我们一定尽力营救生还者。”


张维伊听了这句话,刚才“嗡”一下炸开的脑子慢慢冷却下来。在军火堆里泡大的他知道,张小婉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上去看看左凌峰,别让他干出什么傻事,必要情况下直接敲晕也可以。”张维伊下了命令,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缓缓摁揉起自己的太阳穴。


当初他是不赞同左凌峰和张小婉在一起的,他查过张小婉的背景,普通家庭出身,人生干净简单到一张A4纸就足够概括。他当时警告过左凌峰,这种姑娘要么成为累赘、要么成为弱点,他们做这种生意的,最忌讳有这两者。


那时候左凌峰朝他一笑,说:“大不了就不干了,我不在乎。”


张维伊叹了口气,骂他扶不起的阿斗。


左凌峰依旧笑得高兴,语气里能拧出蜜地说:“哥你谈了恋爱就懂啦,诶哥你什么时候谈恋爱啊,有那么多人追你你怎么还单身啊?都不喜欢?小婉说她有个闺蜜,改天你俩见见,说不定看对眼了呢……”


张维伊推了推眼镜,言简意赅:“滚。”


左凌峰麻溜地滚了出去,到门口时突然一个回马枪:“哥,你说我现在跟小婉表白她能答应么。”


“滚!”


后来左凌峰真跟张小婉在一起了,在一起了很久、很幸福,顺顺利利地走到了婚姻这一步。


左凌峰算张维伊看着长大的,张维伊那块坚如磐石的心上只有一点为数不多软的地方,放着左凌峰。现在左凌峰成了家,张小婉便也算他的半个家人。


张维伊差一点就要告诉管乐,他对张小婉问心有愧。


不然他何至于真的让自己被管乐绑上船,不然他何至于不自己解开麻绳在管乐回来前离开,不然他何至于默许管乐对他的侵犯。说到底,赎罪罢了,他总以为疼就是一种赎罪,好像恶魔只要撑过圣水的洗礼,就真的可以上天堂。


这个行刑者他想来想去,只能是管乐。说不清为什么,可能在他这辈子遇见的所有人里,只有她一个人愿意低头俯身,心疼他满身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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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出自西班牙诗人聂鲁达的诗,中文参考张祈的翻译,略有改动。我看不懂西班牙语,对英语也一知半解,并不保证改动后更好,感兴趣的各位建议去看原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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